宋佩伦既是公交迷,又是公交人,是公交考古者中的“技术流”。张蔚摄

2020年4月,双层巴士47、48路在中山门立交桥相遇。管一牮摄

刘利祥是公交的“啄木鸟”,为线路规划,为站名的设定颇费心思。张蔚摄

贾志扬参与过很多次“线路复刻”活动,车上的线路牌是当年39路公交车的原件。

天津北方网讯:每个城市都有它的专属记忆,这份记忆沉淀在每个人的心中。市民们在阅读城市、行走于城市的过程中,发现了不曾被人发现的都市文化资源,挖掘出不曾被挖掘的都市人文价值。“城市考古”,是市民热爱这座城市的诚意表达,人们对天津的探索正在向着一个更新更深更高的阶段进发。

前不久,津城最后一辆双层巴士到达了使用年限而退役。对于很多市民来说,争着搭乘末班车、与双层巴士合个影,是一种怀旧的情感表达,网络上也掀起了一波“回忆杀”。而对于“城市公交考古者”来说, 挥手往往不在告别时,很多影像资料他们早已拍摄完成,相关史料也已梳理完毕。

公交车与市民很贴近,被称为“移动的家”,正是因为这种司空见惯,使得它所承载的旧日往事在时间的长河中容易被慢慢淡忘。而作为中国内地最早建立公共交通系统的城市,天津公交又有着太多的故事。幸好这座城市里有一群特殊的“城市公交考古者”,他们认真地记录下一个个公交与城市、公交与市民的生动故事。

我们走近几位“城市公交考古者”,从他们各自研究的角度出发,讲讲您知道或不知道的公交往事。

1 公交历史的记录者

“我6岁时第一次乘坐双层巴士,爸爸带着我乘坐631路。这款淝河牌三轴双层车是1995年前后引进的,当年看这款车真是‘高大上’。”记者与贾志扬的聊天,就从双层巴士谈起。

1990年出生的贾志扬目前工作、生活在北京,但对天津公交的大事小情始终密切关注。特别是说到双层巴士退役一事,他感慨道:“虽有遗憾,但这是发展的必然。”

从容淡定、理性分析,这是作为“城市公交考古者”必备的素养。贾志扬分析说:“双层巴士的特点是载客量大,但随着地铁线路逐渐增加,客流有所分散,双层巴士也面临客流短缺的状况。除此之外,碳排放量过高,对路面条件的要求过高,运营、维护成本过高等因素,也制约着双层巴士的拓展。”

1990年11月,双层巴士第一次跑在天津的街道上,这批由香港赠送的双层车一时间成为街头的一道特殊的风景。1995年、1999年、2006年、2012年,双层巴士不断升级换代,但近10年来,天津就没有再引进过双层车。这时,公交迷们就已有所察觉,隐约感知天津的双层巴士已临近它的生命期终点。于是,他们自筹资金租了一辆双层车,将曾经或正在使用双层巴士的线路各取经典一段,用这辆车“复刻”了一回。

除了双层巴士,还有一些线路退出了公交线网。贾志扬致力于每一条公交线路“前世今生”的研究,讲起线路来,就像在讲故事一般娓娓道来——

比如23路,很多市民对这条线路很陌生。上世纪50年代,它运行在北站至新官汛(今天津站后广场一带)区间;上世纪60年代到80年代,这一线路在咸阳路至绍兴道区间运行,可随着中环线贯通,与之配套新开辟的47路基本覆盖了23路的运营线路;到了1988年,23路重回它的“根据地”,运行天津站后广场至万新村区间,但随着635路等新线路开通运行,23路于2006年结束运营。

再比如49路,或许您对这条线路都没有记忆。这班车的开通始于上世纪80年代末,主要是为了解决天津钢厂职工的出行难题,运行区间从郑庄子至丰年村。这条线路基本与地铁9号线重合,到了2007年前后,49路也消失了。

“还有我姥姥家门口的53路,全程只有3站。当时就觉得这条线路太神奇了,观察线路牌,其他线路的站点都是密密麻麻的;而这条线路显得很空旷,孤零零地列着丁字沽、大同门、子牙里三个站点。”贾志扬说道。

至于99路是否存在过?97路运行之初究竟是电车还是汽车?44路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在贾志扬撰写的题为《谈一谈鼎盛时期的天津无轨电车》一文中,都有详细记载,每一个观点都以大量史料加以佐证,堪称论文级的公交考古文章。

贾志扬说:“以公交为载体,进而对这座城市的发展有更深层的理解。如今,我身边有一群小伙伴为之努力,大家都在力尽所能,深度挖掘,贡献着点滴线索。公交所承载的旧日往事,没有随着岁月的变迁而消失。”

2 用镜头浓缩公交记忆

管一牮与贾志扬年龄相仿,二人因为对公交的喜爱而成为相互协作的小伙伴。2008年,正在读高中的他有了第一台照相机,每到假期,他都会约上贾志扬,坐上公交车去探线。市区公交已经不能满足他们的求知欲了,于是他们就搭乘远郊线去采风,拍摄下一张张值得回味的公交照片。

有人问过他:你拍摄城市公交的意义何在?管一牮很难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在他看来,或许就是想给这座城市留下一些念想,给历史一个交代,给自己一个交代。

他在解放桥上给13路拍过照片,解放桥与13路就像一对相敬如宾、相濡以沫的老夫妻,几十年来的每个日夜,大桥托举着公交车从桥上经过。他给宁河区村村通中巴拍过照,2020年除夕的傍晚,496路从于台站发出了走村串巷的末班车,背景则是落日晚霞。在静谧的东江道上,秋日的落叶洋洋洒洒,93路公交车从此驶过,这幅画面是那样的宁静而温暖。在蓟州区永安庄村,蓟37路公交车停在桥上等待着乘客,涓涓溪水与这辆中巴形成了乡村里一幅画……

在管一牮拍摄的所有照片中,有一组照片充满了记忆和感伤——

2021年8月27日,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子。当天23时许,管一牮驻守在天津站的地下公交站台,等着一辆公交末班车的到来。按照预计的时间,还有1分钟,92路公交车驶入天津站的地下隧道,驶向站台。慢慢地、靠近了,管一牮举起相机按下快门。这张照片背后的含义可不简单,它是92路最后一次驶入天津站的地下隧道,而转天早班发车起,它将改线运行。

望着这张照片,管一牮默默无语,不由得想起送别91路时的场景。91路的前身是无轨电车1路,于1951年7月1日正式开通运营,最初运行在东仓库至东站区间。头顶上的“大辫子”,行走起来嗡嗡作响声,铰接车中间的大转盘,这是无轨电车留下的经典回忆。到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电车纷纷改成了汽车,91路也终于结束了无轨电车的历史。此后,它历经多次改制,从铰接大车变成了单机小车,从常规线路变成了定点班线,车厢里也从摩肩接踵变成了乘客寥寥。2016年3月17日,这是91路与乘客们挥手告别的日子,65年的运营时光就此结束。

“91路是相当经典的线路,它一端连着天津工业的标志地,一端连着天津商业的标志地。”管一牮说,“当天23:05,中心公园站发出了最后一班91路,我坐在上面不禁感慨:它曾经辉煌过,正在承受着冷漠,但始终陪伴着那些需要它的人。”

公交车是一座城市的观景台,充满了浓郁的烟火气;它往往是一座城市发展变迁的缩影和“活化石”,幸好有人愿意用照相机将它记录下来。

3 用脚步丈量服务尺度

有人追着公交跑,也有人则愿意为线路的规划设计出谋划策,为一个站名该叫啥而“斤斤计较”。刘利祥就是这样一位城市公交的“啄木鸟”。

似乎每一位致力于城市公交考古的人,记忆深处都会有一段与公交车难忘的经历。刘利祥回忆说:“我小时候,妈妈骑着自行车驮着我。到了广场桥时,我突然感到身体不舒服。”此时已是深夜,一辆4路末班车闪着灯火驶来,母亲把孩子的情况告诉了司机,司机不仅让母子二人上了车,连自行车也被售票员一把给捎上了。

那个温暖的瞬间对于一个娃娃能产生多大的触动?今天回望,意义深远。

2005年,正在天津师范大学法学院读书的刘利祥,和同学们一起搬到了大学城新校区,这时3条配套公交线路也一并开到了校园里,甚至开到了宿舍楼门口。

公交服务大学与服务社会,从模式到规律都有着太多的不同点。刘利祥发现,每当学生们用车需求旺盛的时候,车辆总是挤不上去;而在学生上课期间,这些线路又在跑空车。经过社会调研后,他以大学生的热情向公交主管部门提出了“按需供车”的建议。这份建议中提到了线路要裁弯取直,为师生节省时间;也设计了接驳换乘方式,用“短、平、快”加速车辆周转。

963路当年的运营线路从天津师范大学主校区到下瓦房,新线路的客流量不大。于是,车队队长就找到了刘利祥,希望以学生的视角给线路提些建议,适当延长线路,承担更多的社会运力。这时,刘利祥就提出了“舍掉旺地,填补空白”的意见。

车队原计划将终点站延伸到万新村,那里是大型居民区,客流量有保证。但刘利祥认为,万新村已经有近20趟公交车始发或经停,过度扎堆儿并非良策。而相距不远的万东路则长时间都是公交运营的空白,这条路上有多座居民小区,居民出行并不方便。于是,他利用课余时间骑着自行车去调研,找到居委会询问社区规模,并按照调研报告一板一眼地给963路设计延长线。

没想到,一位学生的线路规划竟然变成了现实。延长线开通当天,车队特意邀请刘利祥参加开通仪式并剪彩。十余年过去了,963路依旧按照他当年规划设计的线路在运营,方便着沿线居民的出行。

走出校园,刘利祥成了天津公交地铁的社会监督员,这个“职务”也赋予他更多的社会责任感。838路在友谊南路段的每个站点,是他用脚步一次次地丈量过的,每个车站的名称都有他参与提议;908路在南北大街、古海道设立站点,也是他经过调研后提出的建议。为让公交线留住老站名,新地铁善用老地名,他调研奔走,不断沟通,在标注和校准地方读音上颇为“较真儿”。正是他的建言被重视、被采纳,才让老街旧邻的记忆与习惯得以尊重并沿用。

刘利祥被业内称为“公交啄木鸟”,他用脚步精雕细琢出天津公交的历史,尽力保留城市考古的坐标,同样也见证着历史。

4 将公交热爱到底

“自从我从业以来,先后开过12米宇通客车和10米银隆客车,经历了从柴油车到纯电动车的升级换代。”说话的人叫宋佩伦,是位“90后”,他是“城市公交考古者”中的“技术流”,精力主要放在对公交车型的研究,同时他也是公交车832路的司机。从公交迷到公交人,他将兴趣转化为职业,将热爱进行到底。

“你看这款车是BK670,咱天津公交用过这款车,当年引进很少,只用在47路,这款车在北京、天津和太原都使用过;这款天津客车装配厂制造的金马铰接车,给我记忆最深刻,当时不少线路都曾采用过,车厢连接处的‘手风琴’、木制座椅都是记忆点,这款车大约在2002年左右全部退役;这款TJ661也是经典车型,当年每个公司都有自己的专属颜色……”每每说起车型,宋佩伦总是滔滔不绝、如数家珍。这一组组外行人感觉陌生的编号,恰恰记录了一个时代。

再说车辆涂装,宋佩伦研究得更透了。“现在天津公交车的颜色被车迷们称为‘香槟枣泥’,这款涂装在2012年首次亮相时的确很惊艳,一晃10年过去了。”他介绍说,“在此之前,我们车辆的颜色并不统一,2008年时,金三色、奶油、烤瓷白等多种颜色的车辆并存,直至后来统一了颜色,统一了标识。”

天津公交车型的变化也是时代变化的印证,宋佩伦将天津使用过的每款公交车都绘制成了电脑平面图。即使是两款极其相似的车型,一些细微的变动也会体现在这些平面图纸中。“这项工作从上学时就在做,随着车型不断改进,绘图一直进行着。”宋佩伦说,“目前已经绘制了90%以上的车型,早一些的车型因为资料太少了,绘制起来有些难度。”

桌子上摆放着宋佩伦珍藏的公交车模型,每一件都价值不菲,有些甚至已是绝版孤品,对于一位“城市公交考古者”来说,这些就是财富。他举着一款车说:“这款12米长的大黄海,当年天津引进了13辆,849路、13路都用过,就像老大的衣服传给弟弟妹妹穿一样。这款车最后传到了953路,到了2019年最后一辆12米长的大黄海在953路线上结束运营,正式退役。”

同样是退役或消失,“技术流”感受到的是公交事业的发展和进步,智能化、舒适化、环保化的公家车逐渐取代了高能耗、高污染的公交车,并且已经成为了主流。

2019年10月,宋佩伦成为公交车司机,新手上路就接手宇通客车。驾驶着这款被公交迷形象地称为“扁嘴鹰”的车型,他的心里美滋滋的。从小就对公交车有着浓厚的兴趣,最后把兴趣转化成了职业,这份职业又能够促进他对公交车的进一步研究,这或许就是职业的一大幸福感。

城市的公交考古者们,都是一群我们身边的普通市民,他们从熟悉的生活场景和生活方式出发,分享城市公交作为都市生活里的一大乐趣,也将更多的故事与思考带给了人们。(津云新闻编辑刘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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