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欧盟对俄罗斯展开的第五轮制裁计划,成员国进口能源与俄罗斯“脱钩”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未来120天内实现对俄罗斯进口煤炭的全部禁运,第二个阶段至今年年底减少俄罗斯全部进口能源数量的60%左右,第三阶段是2030年关闭与俄罗斯的全部能源贸易活动。
在欧盟从俄罗斯进口的煤炭、石油与天然气三大品种中,俄罗斯的进口量分别占到欧盟总进口量的46%、30%和45%,对应的具体数字是每年4000万吨、每日270万桶和每天3.8亿立方米。按照轻重缓急程度而论,对于欧盟来说,煤炭-石油-天然气的重要性呈逐级递增态势,且就三大品种而言,欧盟“去俄化”的难度也会逐级提升,其中因域内风能、光能以及核能的强势兴起,煤炭与俄“脱钩”相对容易,石油禁运会一波三折,而天然气进口替代将会步履维艰。
欧盟对俄罗斯的制裁因俄乌冲突而起,而欧盟作出最终彻底与俄罗斯断绝能源交易的决定也让人很容易想到16年前“俄乌斗气”给欧盟留下的忐忑与忌惮。苏联解体后,俄罗斯与乌克兰作为两个独立国家很长一段时间维持着昔日“兄弟”关系,乌克兰天然气储量缺乏,其中四分之三需要从俄罗斯进口,而俄罗斯也一直按补贴价格向乌克兰优惠供应天然气。但随着乌克兰后来外交基调朝着亲美倾欧的方向发展,双方开始出现龃龉且间隙日益加深,直至后来俄罗斯要求提高供乌的天然气价格,而乌克兰借俄罗斯输欧天然气约80%经由自己国境通过的优势也提出分阶段提高天然气过境价格的主张,双方屡次谈判未果,直至在2006年撕破脸皮,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宣布终止向乌克兰供应天然气的合同,乌克兰则宣布将冻结并查封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在乌资产。
“俄乌斗气”的结果直接导致了20多个欧洲国家出现取暖用气短缺和供电困难,最终欧盟出面紧急斡旋,推动了俄乌迅速谈判,俄罗斯对欧供应天然气才得以再度畅通与全面恢复。一次时间并不长的“俄乌斗气”就让欧盟大惊失色,如今却要彻底切断与俄罗斯的能源贸易往来,虽然欧盟可能最终能寻找到进口替代来源,但行进过程中也面临着许多的转换成本以及变量因素的考验。
首先,欧盟成员国将可能承受通货膨胀与经济衰退的风险压力。进入今年以来,伦敦布伦特原油价格创出历史最高,纽约NYMEX原油价格距离历史顶部也只一步之遥,同时全球动力煤与天然气价格均登上历史最高水位,成本推动式通货膨胀开始在全球蔓延,其中美国国内CPI(消费者价格指数)同比涨幅数月创下40年来的最高水平。在IEA看来,由于受到制裁,市场每天要减少大约300万桶的俄罗斯原油出口量,国际油价将持续在历史高位盘整,而问题的关键是,欧盟对俄罗斯能源的全面“脱钩”也必然首先在域内制造出能源短缺的恐慌,而且欧盟对进口能源的依存度远超美国,其面临的通胀压力其实丝毫不逊后者,其中今年欧盟成员国CPI月度涨幅已经接续数月创出历史最高纪录。必须警惕的是,高通胀不仅意味着企业原材料采购与民众消费的高成本,同时还会对消费与投资形成连续“负反馈”,即基于能源价格上涨在消费端形成的成本转嫁压力,消费者会自动性减少非能源商品和服务的支出,并会形成通胀预期效应,同时劳动力市场也会产生薪资上涨要求,从而进一步推高企业经营成本并最终倒逼企业压缩投资。正是如此,不排除欧盟经济在今年会出现衰退风险。还必须指出的是,虽然欧盟最终能够找到俄罗斯进口能源的替代品,但更多元化的来源也同时意味着欧盟能源市场将受到更多叠加因素的影响,因此长期来看,在根本无法实现能源自给自足的情况下,欧盟经济必将伴随着进口能源价格上下涨跌与起伏不定。
其次,欧盟能源尤其是天然气的替代演进将受到巨大的基础设施瓶颈约束。按承载输送方式划分,天然气有管道运输和专用的LNG船运两种,目前除了卡塔尔、阿尔及利亚对欧输气主要是管道方式外,其他出口国都是船运方式,尤其是欧盟未来可能从美国等国获得的天然气增量基本都是液化天然气,排除是否有充足的承载船只不论,LNG最起码的基础设施条件就是有出口终端与进口终端,但目前的基本状况是,包括美国在内欧盟天然气供给方的出口终端以及欧盟自身的进口终端都是满负荷运转,根本无法容纳更多的天然气流量,对于欧盟来说需要增加天然气进口就必须增配进出口终端设施。但问题是,一个LNG出口终端的建设成本高达100亿美元,一个进口终端的建设至少要花10亿美元的费用,出口国显然不会因为欧盟需要进口更多天然气而主动斥资建设,除非欧盟单独出资或者联合投资;而在进口端,目前欧盟境内共设28个LNG进口终端,绝大多数布局在西班牙,成员国之间互联互通程度不高,特别是德国连一个LNG接收站也没有。对此,总部位于比利时的布鲁盖尔研究所测算,与俄罗斯天然气“脱钩”后,欧盟为进口其他替代气源而增加的成本投入比原先要高出50%,但必须明确的是,即便是具有强大厚实的投资支持能力,一个LNG终端项目要走完从规划、审批到融资、建设等所有流程,动辄也需要数年时间,何况欧盟只有统一货币而没有统一财政,成员国能够做到整齐划一的投资安排自然难度不小。
再次,欧盟寻找替代能源过程中将不可避免地受到市场竞争力量的扰动。一方面,无论是石油还是天然气,买卖双方都签署的长期合作协议,锁定了进出口方的产品交易期限、数量、定价公式、目的地灵活性等条件,因此,不管是产能存量部分还是增量部分,出口方往往会以严格执行长协为前提,即首先满足协议进口方的采购量,然后再做余量安排,这就意味着,如果受到客观条件制约如基础设施运转能力不足、工人罢工等因素的干扰与限制,导致出口方无法增产扩能,欧盟计划中所能获取的石油与天然增量配给就会落空;另一方面,目前无论是美国、日本等经济发达国家,还是中国、印度等新兴市场经济体,对能源都有着极高的消费需求,而且欧盟所要寻找的俄罗斯进口能源替代方绝大部分就是这些国家的能源供给方,客观上必然发生正面竞争尤其是价格竞争,从而可能驱动提升欧盟最终所获得的增量能源成本。根据IEA的测算,脱离俄罗斯能源供给后,欧盟将需要多支出至少15%的价格购买其他替代能源。
最后,欧盟难免会继续受到来自俄罗斯的技术羁绊。核能是欧盟谋求发电的主力,也是欧盟试图实现能源自我造血的重要角色,但发展核电又离不开核燃料铀矿石,而不同于天然气和煤炭等大宗商品,核燃料需要用到的精密设计组件必须符合安全监管机构规定的许可要求,很少有国家拥有将铀矿石转化和浓缩为金属所需的庞大基础设施,但俄罗斯是核燃料的出口大国,不仅拥有该领域最先进的设备和技术,还占有巨量的铀矿石,其中俄罗斯国家核能公司Rosatom是世界上最大的核燃料出口商,在全球核燃料的出口量占比超过40%,且在核燃料领域保持着近乎垄断的地位,而欧盟核能使用的20%天然铀又恰好是由Rosatom所提供,这就意味着,只要俄罗斯稍踩“刹车”,欧盟的核电建设步伐就须放慢,当然,欧盟也可以另起炉灶,但按照国际核能监管规定,在一个国家获得许可证的燃料不能自动转移到另一个国家,而如果要更换燃料来源,一个国家向新的供应商发放许可证至少需要五年时间,之后开始接受特制燃料则需长达十年,这里还不算为此投入的巨大财务成本,由此也决定了欧盟最终完全摆脱俄罗斯进口能源的约束将是一个非常痛苦的过程。